初夏,城里人关紧门窗,躲进热闹的视频世界逍遥去了,我心里记起故乡的麦子。
麦子熟了,田野铺上金黄的毛毯。和风吹过,麦海摇曳生姿,空气里好像都弥漫着麦粒的清香。麦收季节真可谓是虎口夺食,稍有疏忽,一场暴雨下来,来不及收割的麦子就会泡在地里烂掉。农人揣摩着老天爷的脸色,几位老者天天巡视,一般凭眼睛便能下定论。麦子熟的时候,每过一个时辰颜色就会有变化,从嫩黄、金黄到枯黄,他们能看出其中细微的差别。若有疑虑,他们就采撷几株麦穗,揉开硬壳,含在嘴里咀嚼片刻。哪块地熟了,哪块地明天就熟,哪块地后天能熟 …… 他们夜里不敢睡熟,半夜里起身看天色,一有异象立即敲钟呼唤社员割麦子。
农人心头自有收获的喜悦。他们吆喝牛马碾了,挥动木锨趁风扬出聚成小山的麦粒,在这个过程中,疲劳之中亦有劳作者的喜悦。割麦子时,他们心照不宣地在地里遗留了一些麦穗;打捆、装车时,又遗撒了一些。于是,就有了捡麦穗这桩福利。
还在上学的我们,早晨放学后去捡麦穗。带队老师让大家一字排开,站在收割过的麦地边上。太阳徐徐攀高,九点钟的时候,已经炙热难耐。肚子咕咕叫的学生娃,听到哨响,便涌入田里,一手提篮子,一手游蛇般划动,将一株株麦穗捡起来,待手里握不住的时候,才迅疾放进篮子里。这是一场无声的竞争,谁捡的多,谁得到的钱就多。背湿透了,发自额头的汗水滚下来,滑进嘴里,咸涩,却也正好润润焦渴的嗓子。田野里响起“嘶嘶嘶嘶”声,半个钟头过后,便只有干净的麦茬了。
场上有一架磅秤。大家蹲在地上,用剪刀剪去麦秆。这个时候,就见出人性的高下来:有人故意留长麦秆,好充斤两。我也想多挣几毛钱,但在剪的时候,还是不敢留太长,总觉得老天爷在看着自己。
一斤麦子不到一毛钱,一个夏收也就得到四五块钱的报酬。当我们把钱交给家里的时候,心里会生出一股自豪感——可以减轻父母的负担了。现在回想起来,捡麦穗时,我其实处在一种审美状态中,我似乎看见麦穗把它们骄傲的头颅朝向农人的谷仓。我们捡回来的麦穗,最后被队里单独碾成麦粒,按人头分给各家。
麦浪翻滚已成往事。如今,土地流转后盖起塑料大棚,不再种植庄稼。风再狂野,也不会吹倒记忆里的麦子了。